你看到了生活的样子，

真正活过、感受过。

东晋文人陶渊明曾在《桃花源记》中写过这样一段话：“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样的桃花源不知道陶渊明有没有找到，但是用来描述埭美，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清晨，数声鸟鸣，伴着南溪港潺潺的流水声，埭美村从睡梦中醒来。这片闽南周庄，小山清秀，溪水灵动，若驾一叶扁舟环绕，还能偶见几只白鹭觅食。围绕着埭美的南溪港，从发源地至入海处，像独立完整的生命，系住这数百年的村落，头顶着四季风雨，自成一格。是这溪水酿就了村落，而这村落又成全了溪水，让它以丰盈的姿态，世代流传。

     顺着河流方向，是一片明末清初的古厝群。和苏州园林相比，埭美的古厝少了几分华贵精致，多了一点平白和朴实。这片古朴的民居呈对称分布，别致的硬山式曲线燕尾脊屋顶，衬着红瓦，还有白灰的石砌墙体，浓郁的生活气息铺染开来，成了这静谧的水土上永恒的风景。

     埭美的古厝格局错落有致，随着岁月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古厝群衍生了新村区。不过村民们仍遵守着先人禁改建筑格局的遗训。他们在古建筑与现代建筑之间留有明显的界限，古老房屋一律向北，现代房屋一律向南。或许，这表达的不仅是埭美人对长幼有序的尊崇，也是埭美人对生活的信仰。

     埭美的每户厝落都有边门。在一排排整齐的古厝间，边门对着边门，中间仅隔一米多宽。当所有边门都打开，一条由村头连到村尾的快捷通道就这么形成了。遇上下雨天，村民们不带伞，走遍全村也不会淋湿。在这三山一水的盆地上，载满了水粼粼的人情，小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

    清晨的埭美，天蒙蒙亮，我们走在小巷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敲打这份宁静，安逸平和的村落里，或是来往的村民，行色从容，或是挎着个菜篮子摘菜的大婶，面带微笑，又或是清早起煮点清粥的阿婆，坐在灶旁，守着。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孩子踩着自行车，带着清脆的笑声穿过。古朴的古厝，咿咿呀呀的闽南乡音，你好似穿梭于时光隧道，来到了一个个回味悠长的故事里，恍惚间，你会觉得，再走下去，就是地久天长了吧。

     穿过石板小巷，便是埭美祠堂。埭美的民俗文化别具风格并且源远流长。这些淳朴的村民们通过虔诚的祭拜与在天上庇佑这一方净土的神明在心灵上得到沟通。在这个只有一个姓氏的村落里，他们对祖先和神明的崇奉，是出于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也是现实生活中紧密团结的需要，更是一种不能泯灭的家族情感的需要。善良的埭美人固守着传统乡村的理念，内心保留着对家族兴旺、历史延续的期待。

     午后的埭美如同古榕下休憩的水鸭，安逸恬静。但是今日有点不同，孩子的锣声打破了这番宁静。大家纷纷走出屋子准备去看赛龙舟，平静的日子顿时热闹起来了。

     按照埭美的传统，划龙舟时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作为领军人物，立于龙舟前头，有经验的水手担任主要舵手，新手则安插在中间和后面。这样年轻的新手就会体验到集体协作的精神。大伙儿卖力往水上一划，鞭炮一点，水面上顷刻间热闹非凡，流光四溢。全村老少，全是一付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样子。

     古厝、田园、水道、小舟和埭美和谐地融为一体，闽南周庄的质朴风尘尽显无遗。与江南的周庄不同，周庄的是属于旅游者的。而埭美的生活，是为自己准备的。在这里，你不用去理会别人在想些什么，也不怕那些聊天劈柴的阿公阿婆读懂你的心事，轻轻松松，散散淡淡，平平常常，实实在在，从从容容，真真切切，就这样，或是在埭美的弄巷走着，或是请阿伯带你摇船绕一圈闽南水乡，感受梦里桃源的风姿绰绰，细读埭美的古韵。

     然而在这个和谐古厝群落的背后，却隐隐藏着忧患：村子里随处望去的，都是一些年事已高的老人。这些老人多半过着独居生活，昏暗的房间里，一口灶，一张破旧的摇椅，还有门口的鸡鸭犬狗，就是生活的全部。走在埭美的厝落里，我们常常可以遇到一些拄着拐杖的老人，他们善良地同我们微笑，然而，转身看着老人远走的背影，在夕阳下渐远。我们心底暗生酸楚，或许，这就是埭美背后淡淡的失落吧。

     这个美丽的村庄，同中国大部分农村一样，也有“青年不蹲家，外出走四方”的无奈。“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样的场景，只怕是酒香依旧，人不如昔了。这座偏安的村落经历数百载岁月冲刷，不可避免地流露出衰败的气息，破旧的门锁，褪色的雕花壁画，点点滴滴处渗透出的破败感，有如二胡的余音，凄凉悠婉。日益稀少的居民更是让古厝群的维修管理等一系列问题处于一个尴尬的处境，埭美村接下来岁月越发艰辛，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难听到“有埭美厝无埭美富，有埭美富无埭美厝”这样的俗语了。

     也许，在这些老人眼里，埭美，这村子跟他们人是一样老了……这里又什么好看的呢？人啊，都留不住了……

     林姐离家到厦门工作已经几年了，虽然从厦门到埭美有段距离，但对古厝的依恋，她时不时便会回家看看。“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很安静，很朴实，就好像世外桃源一样。我经常都会回来看看。但现在的埭美，留不住年轻人了。屋子一日一日旧，人一日一日少，也不知现在的埭美，还有多长的路可以走……”

     看着日益走远的母女，我们觉得有些恍惚，大概时代走得太快了，五百多岁的埭美跟不上它的步伐了。

     傍晚时候，老人们，喝一杯清茶，围着一张小小的方桌，开开嗓门，唱几句芗剧纯正、朴素、实在的唱腔，平常的见识和心思，就这么一唱，闽南水乡的世界，刹那间容光焕发。古榕下，溪水旁，阿伯阿公们随意地唱着闽南乡音，土狗趴在脚下打哈欠，一些水鸭，悠闲地从他们身边游过。百年就像昨天，只记得昨天庙口老人唱的闽南歌谣：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睏遘饱,初四笳篛仔炒,初五……，初五，初五又是做什么？是天公生还是地公冥，还是……又说不清楚了。此时，就谈谈隔壁陈老汉的女儿嫁了好康郎啊、蔡婆的小儿子也出去做工赚大钱了吧。至于国家大事，就让别人去操心吧。日子，日子还得走着呢。

     一块砖瓦一段历史，数声鸡鸣数声叹息，河上的风轻轻地吹过去，河边蛙声低低地传过来。老村民驾着扁舟穿过古榕，河水慢慢流，多少悠悠岁月涌来，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完的话语，随着河边古屋窗台上飘下来的落红缓缓逝去，像欲言又止的残梦……

遇见埭美